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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 遥:如何看待当前欧洲的民粹主义
文章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网    日期:2017-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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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在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恐袭危机等多重危机影响下,欧洲中下层平民面临“贫乱交加”的生活窘境与精神困境,对既有体制和传统精英的失望与不满潜滋暗长、与日俱增。在此背景下,民粹主义和极端思潮在欧洲迅速抬头。这背后既蕴含了危机叠加、人心思变的原动力,更凸显了欧洲国家长期以来积重难返的战略失策与制度困局。 
  
一、当前欧洲民粹主义的源流与表现 
  
    何为民粹主义?“民粹主义”是舶来词,亦称“平民主义”。民粹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其基本指向是反对精英主义;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其主张是由平民大众直接对社会进行激进改革;作为一种政治策略,又常常被政治精英所利用,通过强调全民公决、民众的创制权等,对平民大众实施诱导和操纵。民粹主义是一种左右摇摆的意识形态,其政策主张既可以是左翼的,如西班牙“我们可以党”;也可以是右翼的,如法国国民阵线;还可以是左右翼混杂的,如意大利五星运动党,但共同的特征是反对既有体制、反对传统精英、反对主流政治。正如美国学者法里德·扎卡利亚指出,“如果一个国家的政界主流未能倾听和解决民众的担忧,新兴政治力量就会煽动恐惧和偏见,致使民粹主义抬头”。 
  
    当前,民粹主义为何在全球特别是欧洲兴起?2008年,源自美国的次贷危机引发了排山倒海般的全球金融海啸,欧洲债务危机即是蝴蝶效应的一环。在欧债危机的重灾区——希腊和西班牙,经济陷入严重衰退,青年失业率长期接近50%,政府不得不在欧盟压力下实行减低福利的紧缩政策。2011年5月15日,西班牙爆发了名为“愤怒者”的大规模示威游行,抗议政府“劫贫济富”的紧缩政策。一种不满现状、不满政府的社会情绪迅速蔓延。 
  
    上述现象表明,欧洲的民粹主义现象与此前流行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具有因果关系。过去几十年来,经济自由化和经济全球化催生了人类历史上经济增长最快的时期之一,但增长的成果在不同国家之间、在同一国家的不同地区和不同群体之间的分配却是不公平、不均衡、不普惠的。新自由主义政策,解决了资本与贸易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快速增殖的问题,但其自由化政策却又造成了全球财富、国民财富向极少数的富人迅速集聚,更加扩大了平民与精英阶层的社会鸿沟。由于资本的流动性高于劳动力,资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最优配置,工作岗位可以随时转移至成本更低的外国,资本拥有者与普通劳动者的收入差距显著扩大,日益引发底层平民的愤怒,这也正是“愤怒者”抗议运动等左翼民粹主义现象的民意基础。另一方面,人口的移动也是经济全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些工资和福利水平居高不下的欧洲国家,外来移民不断涌入以填补本地人不愿从事的工作岗位,这原本是精英层期待的所谓“移民人口红利”,却不料其所带来的文化差异与族群冲突日益使本土民众感到焦虑,成为英国“脱欧”等现象的民意基础。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借助蕴藏于社会中下层的民粹主义思潮,左右两翼的政治人物在欧洲国家政治光谱上粉墨登场、各执一词。通俗而言,左翼民粹主义“仇富”,主要关注社会分配不公和贫富分化,反对政府和国际资本强加给本国国民的财政紧缩政策;右翼民粹主义“仇外”,矛头指向外国势力和外来移民,认为不仅当地民众的工作机会被抢走,本国的文化和价值观也受到了威胁,因而不遗余力地煽动排外情绪。右翼民粹主义固然强调本国优先,要求限制移民,不欢迎人口的全球化流动;左翼民粹主义则认为经济全球化肥了上层精英、却损害了中下层平民利益,因此主要反对资本的全球化流动。这正是为什么欧洲的左右翼民粹主义都在不同程度上反对既有的国际秩序、欧洲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浪潮的重要原因。 
  
二、民粹主义折射出的欧洲制度困局 
  
    面对种种危机,欧洲传统主流精英捉襟见肘,民众因而寄望于夸下海口的民粹主义政党——至少在其反对精英的政治语言中能够获得心理上的发泄与满足。这种现象体现出欧洲国家长期积累而无法解决的四大困局。 
  
    第一,产业困局引发民生凋敝。长期以来,受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影响,一些欧洲国家走上了去工业化、买空卖空、举债度日的歧途。以西班牙为例,1986年加入欧盟后,西班牙加大了金融资本的自由化,逐渐形成以房地产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随着加入欧元区,西班牙劳工不再便宜,工厂逐渐停产,于是又步入去工业化进程。1997年至2005年,西班牙房价暴涨了177%。到2012年,房地产不良资产高达375亿欧元,银行业危机全面爆发,政府为救助银行而陷入债务危机;民众负债累累,22%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甚至许多中产阶层都沦落到在“食物银行”外排队领救济。美国学者大卫·哈维认为,“新自由主义就是将一切金融化”。西班牙的问题正在于,在去工业化的同时施行去监管化的金融政策,无节制借贷而又无能力还贷,从而被裹挟到国际金融资本的车轮下。2015年12月,成立仅两年的左翼民粹主义政党——“我们可以党”成为西班牙议会“关键少数”的第三大党,该党主张将退休年龄提前、缩减工时等,深受底层民众支持。然而,对于如何使国家重回自我造血的工业化轨道,该党亦无计可施。 
  
    第二,福利困局引发民怨沸腾。多年来,大部分欧洲国家实行高福利政策,工资水平不断上涨,在产业国际竞争中更加处于劣势。以希腊为例,希腊加入欧元区后,尽管生产能力未能与高标准欧元区国家同步,但却在福利水平上大踏步看齐。希腊总人口1100万,在经济危机前公务员人数高达100万,他们每年领取14个月工资,退休后可领取达工资水平90%以上的退休金,同样可每年领取14个月。即便公务员去世,其未婚或离婚的女儿,仍可继续领取此份退休金。不切实际的高福利政策导致了灾难性后果。到2009年底,希腊债务总额高达2940亿欧元,相当于人均背负2.67万欧元的债务。为了保证希腊不退出欧元区,德国等欧元区大国不得不伸出援手,但条件却相当苛刻:减少福利、减薪、增税、大幅裁减公务员、国有资产私有化等。更重要的是,救助款必须主要用于偿还国际债务,而不是用于发展经济、救助贫民。2015年1月,激进左翼联盟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并组阁执政,但除了与德国讨价还价、威胁退出欧元区以逃债之外,也拿不出更加有效的治本之策。 
  
    第三,人口困局引发民心焦虑。高福利的重要前提之一,是本国必须有足够多的能创造财富的青年人口。然而,欧洲当前已深陷人口危机之中。根据汉堡世界经济研究所2015年的一项研究报告,欧盟28国近年来的总生育率均低于维持人口规模不增不减所需的2.1的水平。据欧盟统计局数据,2015年欧盟有510万人出生、520万人死亡,史上第一次出现人口负增长;但同期欧盟总人口却从5.08亿上升至5.1亿,主要原因是移民人口的增长抵消了本地人口的萎缩。这些移民绝大部分来自穆斯林国家,而穆斯林居高不下的出生率与青年化的人口结构,使得人丁凋零的本地民众更加焦虑。右翼民粹主义的德国选择党、法国国民阵线等都明确擎起了反移民、反伊斯兰的大旗,使得本已紧张的族群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第四,选举困局引发民主闹剧。面对危机,欧洲各国必须在选举制、议会制、中央同地方的分权等方面进行改革。然而,在选票至上的西方民主制度下,在民粹主义势力的制衡下,主流政党的改革往往“出师未捷身先死”,甚至可能进一步激化国内矛盾。 
  
    走出危机必须改革福利制度,然而民粹主义在经济上拒绝任何减少福利的改革。以法国为例,当前法国经济疲弱、债台高筑,青年失业率高达25%,经常项目赤字居欧盟之冠,已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但习惯了高福利的法国工人并不准备作出妥协。2016年3月,法国爆发针对劳动法改革方案的大规模抗议运动“黑夜站立”;7月,法国总理瓦尔斯被迫使用了非常规手段——不经国会表决,强行颁布了新劳动法。改革议案艰难出台,代价是奥朗德政府的民意支持率跌至仅有4%的历史低谷。 
  
    推动改革必须改变投票制度,然而民粹主义在政治上拒绝任何削减投票权力的改革。以意大利为例,2016年意大利总理伦齐提出修宪法案,其核心是限制参议院权力、扩大众议院和总理的权力,从而提高立法效率,以推动此前被参众两院“踢皮球”的教育、司法、劳工等一系列改革。但民粹主义政党指责此举将引发意大利政治民主的倒退,而将公投引向“民主”与“反民主”的论战,最终公投否决了修宪法案,伦齐含恨辞职。对此,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说得很清楚:“我们不是不知道改革,只是不知道改革后我们还能否当选。” 
  
三、民粹主义与欧洲一体化、经济全球化的未来之患 
  
    民粹主义对欧洲一体化乃至经济全球化的一系列反弹和反制,根源来自于国际秩序中的不合理因素。 
  
    一方面,欧洲无法在美欧关系中获得真正的平等,使民粹主义者认为欧洲在美国主导的全球化中受损受辱。欧洲当前面临的债务、难民、恐袭等危机,背后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美国因素,是欧洲长期以来追随美国甚至甘当炮灰的必然苦果。冷战时期,欧洲是美苏对峙的主战场;冷战结束后,美国仍以抵御俄罗斯威胁为名,坚持在欧洲驻军,仅在德国就维持了数百个军事基地和6万多名军人。通过挑动欧俄紧张关系,美国便按住了欧洲的命门,也把欧洲国家绑在了美国战车上。然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竟反过来质疑北约存在的必要性,提出让欧洲出“保护费”,并表示要改善对俄关系,使欧洲民众产生被愚弄和被抛弃的感觉。特朗普代表的民粹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回潮,势必在欧洲激起某种同质但却反向的对冲。 
  
    另一方面,欧盟内部权责不对等、发展不平衡、成果不普惠,也使民粹主义者认为欧洲一体化损害了本国民众的权益。欧盟内部的贫富差异与结构性矛盾,埋下了各类危机的种子。共同的市场与货币、不同的政府与选民,使得各国很难平衡好欧盟与本国的利益得失;消失的边界与流动的移民,更加剧了成员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不论富国穷国,都认为自己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吃亏,从而引发“不要欧盟、不要欧元、不要申根、不要北约”的民粹主义浪潮,势必对欧洲一体化进程形成长久的冲击。 
  
    总而言之,民粹主义既有直面问题的迷惑性和吸引力,也有激化问题的颠覆性和破坏力。杂乱无章、华而不实的民粹主义在欧洲国家兴起,势将引起欧洲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的退潮。然而,面对此前不合理、不公正、不平衡的经济自由化和经济全球化,施行贸易保护和孤立主义虽可暂时“躲进小楼成一统”,但从长远看将不利于本国和世界经济发展。任何负责任、有担当的政治家都应该体认,唯有深刻调整战略、推进制度改革、积极引导舆论,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均衡、普惠、共赢的新方向发展,才是正道。 
  
(作者:外交学院国家软实力研究中心主任) 
来源:《求是》201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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