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12月11日），西非小国冈比亚总统叶海亚·贾梅（Yahya Jammeh）在一次政治集会上宣布，“冈比亚现在是一个伊斯兰共和国（Islamic Republic）”，还说穆斯林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国情使然，并表示今后会尊重公民权利和宗教信仰，对女性的着装不做限制等云云。如冈比亚果真如贾梅所言而“改旗易帜”，它将成为继毛里塔尼亚之后非洲大陆的第二个伊斯兰共和国。这在全球也屈指可数，堪与伊朗与巴基斯坦“齐名”。但在笔者看来，贾梅的这一举动或许更多的是一出闹剧，本不值得关注，但在全球政治伊斯兰持续发力，伊斯兰极端势力此起彼伏并不断坐大的大背景下，其蕴藏的种种隐忧也不容小觑，对这一事件进行解析还是很有必要的。
其一，贾梅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众所周知，绝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都是多民族、多文化和多宗教国家，伊斯兰教、基督教和传统宗教在各国均有分布，只是比例不尽相同罢了。这些国家脱离西方殖民统治独立后，基本上建立的是世俗制国家，即政教分离，这也是全球绝大多数国家采取的政治体制，是一种历史潮流和客观现实，写进了各国的宪法。世俗制对于保持非洲国家的稳定和民族国家一体化至关重要，意义堪比非统确定的边界不可更改原则。自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不少非洲国家也不断遭受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或曰政治伊斯兰的困扰，但世俗制是避免宗教政治化的不二选择。如果讲国情，这恐怕是最大的国情。远的不说，塞内加尔如此，尼日利亚亦是如此。大国尚且如此，贾梅统治下小小的冈比亚又能翻起多大的浪？逆历史潮流而动是没有什么出路的，对国家长治久安并没有什么好处。
其二，为军事独裁添加合法外衣。1994年通过军事政变上台的贾梅一直以铁腕统治着冈比亚，同时宣扬自己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其所作所为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坚决反对同性恋和媒体自由；官方语言由英语改为阿拉伯语；与西方关系渐行渐远；高调宣布是肃清殖民主义的影响。另一方面，根据西方媒体和人权组织的报道，贾梅统治下的冈比亚充斥着准军事人员和秘密警察，酷刑、失踪和未经审判的杀戮层出不穷。多年来，冈比亚一直人心惶惶，不少人被迫逃离家园。为此，西方国家与冈比亚的关系逐步恶化。2014年，欧盟取消了对冈比亚的经济援助。对这个贫困的国家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贾梅政变上台，铁腕统治，反对西方，与全球的几个伊斯兰共和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另外，伊斯兰政治文化崇尚威权统治，这正合贾梅的胃口。在政治民主化不断在非洲各地取得进展的背景下，贾梅通过“伊斯兰共和国”的称号为自己的统治披上合法外衣，达到永久统治的目的。
其三，给西方国家施加压力。物理学的常识告诉我们，力是相互的，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西方以违反人权、独裁为由对贾梅统治下的冈比亚实施制裁，取消援助。强人贾梅并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利用当前全球反恐态势和自己所处的地缘环境，对西方进行反制。从脱离英联邦、立阿语为官方语言，直至此次宣布冈比亚为伊斯兰共和国，冈比亚和贾梅给西方紧绷的神经投下了一颗用伊斯兰旗号包裹着的炸弹。如果不考虑冈比亚的地缘关系，这颗炸弹或许无足轻重，但我们只要看看地图，不禁对非洲乃至全球的和平与安全前景捏把汗。冈比亚这条俗称嵌入塞内加尔体内的鳗鱼，只要往北突破塞内加尔的包围，就可以与毛里塔尼亚伊斯兰共和国会师了，毛塔的东部就是当前热点中的热点——马里，再往北就是非洲极端势力发源地之一的阿尔及利亚南缘地区。这一判断或许言过其实，但要知道，一向比较稳定，政教关系正常的塞内加尔近年来也面临政治伊斯兰和民族分离势力的挑战。如果塞内加尔的激进势力受此鼓舞而蠢蠢欲动的话，势必对该国的和平与稳定造成危害。果真如此，西方反恐压力无疑会进一步上升。当然，目前看来，贾梅的这一招象征意义可能大于现实意义，但西方不会视而不见的。
其四，冈比亚国内各方的态度不甚明了。贾梅要实现梦想，首先要过宪法关。作为国家的根本大法，世俗制条款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要想去掉这一条，一般要进行全民公决。可以预见，占总人口8%左右的基督徒应该是不会答应的。冈比亚穆斯林的领导层尚未对此作出评论。最高伊斯兰会议（The Supreme Islamic Council）主席莫莫杜·拉明·图雷表示，尚未对贾梅的言论进行讨论。此外，反对党之一的民族和解党（The National Reconciliation Party, NRP）主席哈马特·巴对总统动议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因为这明显是违宪的。各方力量最终将如何博弈还有待观察。
其五，寻求伊斯兰世界的支持。随着欧美纷纷对冈比亚制裁，或取消其“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受益国资格，或停止经济援助，冈比亚的财政更加捉襟见肘，60%左右的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贾梅1994年通过政变上台，谁又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呢？就在去年（2014年）这个时候，冈比亚就发生了一起未遂政变，足见贾梅权力不稳。所以，贾梅只有另辟蹊径，寻求更多的援助，其统治才有可能持久。冈比亚历来与伊斯兰世界关系密切，伊斯兰开发银行是其主要援助方之一。贾梅通过宣布冈比亚为伊斯兰共和国，更加凸显了该国的伊斯兰特色。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冈比亚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或许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拉近，寻求更多来自伊斯兰世界的经济援助应该是其真实目的之一。
综上，贾梅宣布冈比亚为伊斯兰共和国或许可以用“闹剧”一词可以概括。但他1994年政变上台，1996年当选总统，其任主席的爱国调整与建设联盟（The Alliance for Patriotic Re-orientation and Construction, APRC）一党独大，三次蝉联总统，而今年却只有50岁，可见此人很有能力和手段，是非洲“强人”中的佼佼者。不管结果如何，他的这一举动对冈比亚没有什么好处，并不利于民族国家建构，对西非地区激进伊斯兰乃至宗教极端势力会起煽风点火的作用。毛塔、马里、塞内加尔、尼日利亚等等，这些国家的激进和极端势力或许会对此欢欣鼓舞。若如此，对西非乃至整个非洲来说，灾难可能正在一步步逼近。
如果用“闹剧”说贾梅有点轻视他，我们就说“神奇”吧。对关心非洲和中非关系的人来说，还是希望“闹剧”不会发生，希望冈比亚走上正常的发展轨道。至于国内一些网上在报道该新闻时，还冠之以“冈比亚总统曾威胁出兵中国”的字样，无非是博人眼球，大可一笑了之。但对这种与我发展关系时出尔反尔的国家，我们对它却要慎之又慎。
（本文作者李文刚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