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竞选之初就表达了对奥巴马中东政策的强烈不满，誓言入主白宫后将倒转乾坤，重拾亲以政策，重塑中东格局。果然，特朗普在采取一系列明显有别前任且一边倒的亲以遏巴行动后，又在第二次竞选前夕推出具有颠覆意义的“世纪协议”，为以色列的所谓“绝对安全”和领土扩张保驾护航，不仅在最终地位谈判诸多关键问题上推翻前任大部分主张和政策框架，而且以牺牲巴勒斯坦合法权益来满足以色列的战略诉求，并服务于确保美国低成本主导和掌控中东。“世纪协议”作为影响中东和平进程的重要方案，对地区安全产生了两方面的效应。 

一、严重阻碍巴以关系改善 

“世纪协议”尽管事先有所披露，而且比较详细地发布了“经济框架”，但是，“政治框架”一经公布，其冲击波必然对陷入困境甚至处于倒退的巴以和平进程产生震荡。 

第一，巴勒斯坦温和力量遭受重击，与美国和以色列关系跌入谷底。“世纪协议”是在美国全面倒向以色列和彻底打压巴勒斯坦的背景下出台的，而且将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排斥在外，不仅背离了巴勒斯坦利益和事业，也重创了巴勒斯坦自治当局和主和派，将引起巴勒斯坦民众对他们在此问题处理不力的失望和不满。自治当局和主和派不愿也不能接受“世纪协议”，美以又预设改善关系并支持“两国方案”的条件，进一步挤压巴勒斯坦自治当局和主和派的政策空间，只能以“断绝联系与合作”来表达愤怒。2019年2月1日，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声明，巴方拒绝接受这一计划，并将断绝与以色列和美国的一切关系。由此，巴勒斯坦同美、以的关系跌入了《奥斯陆协议》签署以来的历史谷底。 

第二，地区激进势力乘机鼓动民意，舆论环境不利于巴以和平。“世纪协议”满足以色列扩张需求而牺牲巴勒斯坦利益，并以遏制伊朗为主要目的之一，必然引发地区激进势力反弹。哈马斯等激进组织公开表示拒绝，黎巴嫩真主党予以强烈谴责，伊朗宣称支持巴勒斯坦抵抗到底，甚至“伊斯兰国”武装都宣称将破坏“世纪协议”的实施。这种舆论环境显然不利于巴以恢复和谈，不利于维持安全合作，将恶化中东安全环境。 

第三，以色列可能加紧吞并关键地区，引发新的流血冲突。2020年3月2日以色列第23届议会选举前夕，内塔尼亚胡为了讨好右翼选民而批准在西岸定居点扩建3500套住房，这是他借助“世纪协议”的最新行动。以色列极右翼势力特别定居点社区联合结构曾敦促政府立即吞并约旦河谷，一旦以色列继续大规模吞噬巴勒斯坦土地，必然引发新的流血冲突。 

第四，加剧巴勒斯坦内部不和，对巴勒斯坦事业造成“次生灾难”。巴勒斯坦被占领土原本已陷入长达14年的分裂，形成法塔赫控制西岸自治区和哈马斯掌握加沙的分裂与对峙格局。近年来，人道危机恶化的加沙地带还衍生出比哈马斯更激进的派系并频繁袭击以色列，引发对方加倍报复，巴勒斯坦社会整合殊为困难。“世纪协议”无疑将使强硬和极端思潮更盛，进一步削弱主和派的群众基础。民调显示，94%的巴勒斯坦人反对这一愿景文件，甚至不再接受“两国方案”。 

遗憾的是，“世纪协议”规划的变更领土及其交换，有可能进一步撕裂被占领土内外巴勒斯坦人的国家认同，如以色列控制区相当比例的巴勒斯坦人愿意滞留在以色列，甚至出现巴勒斯坦人离开传统生活区向犹太聚居区迁徙的倒流现象。以色列的阿拉伯研究中心从2004年至2015年一直坚持的民调显示，最初愿意成为以色列公民的阿拉伯人（以籍巴勒斯坦人）为10：1，2015年已成为2：1。这次在议席夺得15票的阿拉伯党团“联合名单”公开反对土地交换和迁徙（至巴勒斯坦国）。这种分离主义倾向对巴勒斯坦收复失地和实现民族统一造成了二次伤害。 

二、有限影响中东安全格局  中东和平前景更加暗淡 

“世纪协议”是特朗普政府为解决巴以冲突、实现阿以全面和解、促进地区经济和安全一体化并进一步压制伊朗的一张“路线图”，表面上已被巴勒斯坦和阿盟拒绝而不可能顺利推进，它对中东安全格局也难以产生重大和长远影响。 

第一，中东和平进程边缘化的态势不会发生变化。中东主要力量都在忙于博弈各自利益，聚焦于叙利亚战争、利比亚战争、也门战争和伊核危机，解决巴以冲突不是当务之急，也缺乏有利于各方且能持久的可行方案。“世纪协议”无法被巴勒斯坦接纳，美、以立场强硬且居高临下，阿拉伯大国对以态度日益升温，和平进程因内力不足而难以启动。同样，叙利亚政府也没有精力和条件与以色列恢复和谈，更无望近期收复戈兰高地。 

第二，以色列将稳步继续蚕食阿拉伯被占领土，社会右倾且强硬已成趋势。以色列现在处于最有利的外部战略环境，内部不仅右翼势力强大，而且年轻一代多半也持强硬立场。以色列《国土报》最近就政治议题所作抽样调查表明，在18—24岁的以色列犹太人中，69.9%属于右翼，59%反对“两国方案”，40.2%支持吞并约旦河西岸，只有65岁以上的犹太人，支持“两国方案”和反对吞并约旦河西岸的人各占62.5%和59%。这表明新生代以色列犹太人已对巴勒斯坦人普遍不抱负疚感，也不愿做出领土妥协。在这种情况下，以色列即使基于与美国对表同步，并顾及“联阿抗伊”大局而免于大规模鲸吞约旦河西岸，但也将逐步蚕食阿拉伯被占领土而继续挤压巴勒斯坦人更多生存空间。随着这些以色列犹太青年人逐步进入政治生活并成为社会中坚或决策阶层，社会右倾且强硬已成趋势。从中长期看，以巴和解也未必有朝着有利于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方向发展的可能。 

第三，巴勒斯坦问题无望公平解决，阿以全面关系只能维持现状。“世纪协议”清晰地指出，巴以不能实现和平，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与以色列就不能实现全面和解与合作，反之亦然。由于巴勒斯坦问题具有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的双重性，因此，尚未与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虽然有意改变现状，但也很难打破政治和宗教禁忌“无偿”接纳以色列，因为认同“犹太复国主义”将触及执政合法性问题，甚至危及政权与国家稳定。 

第四，巴以、巴美“斗而不破”的冷战态势还将延续。小国安全理论认为，“小国的安全战略更为依赖国际安全战略”。“小国安全战略选择的余地更大”。但是，对于巴勒斯坦这样的“小国”，不仅安全掌握在美、以这样的大国和强邻手里，而且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尽管巴勒斯坦领导人宣布不再与美国和以色列发生关系，但是，除了坚持和平谈判这条路以外别无选择。实际上，巴勒斯坦当局既没有组织大规模抗议活动，也未真正断绝与以色列的安全合作，甚至还要求维持西岸巴勒斯坦社会的稳定，实则与美、以维持“斗而不破”的冷和平态势，并观望待变。 

综上，“世纪协议”试图以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为诱饵说服巴勒斯坦放弃主权、领土完整和难民回归权，并以地区安全合作和区域经济一体化“双机制”吸引其他阿拉伯国家支持和参与，甚至最终为这份交易买单，且以全面承认以色列并改善其战略环境而收官，实现以色列的永久安全与持续和平，以及在美国领导下的中东大治。但是，由于“世纪协议”严重背离国际法原则、联合国决议精神，以及国际社会公平、公正和持久解决巴以冲突及中东争端的广泛共识，因此，它注定是一桩很难被巴勒斯坦接受的单边和强制交易，无助于顺利重启巴以和谈并推进中东和平进程。这份背着巴勒斯坦而秘密达成的“世纪协议”，严重打击了巴勒斯坦主流及温和派的政治威信，刺激了反对和平进程的地区激进力量，也必然对愿与以色列达成历史和解的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构成新的道义和舆论障碍，从而难以从长远改善以色列的国际环境，更不可能实现美国谋求的“中东版北约”图景。但是，由于同情巴勒斯坦的地区大国忙于各自核心利益无心或无力对抗美国和以色列，甚至对“世纪协议”态度模糊，巴勒斯坦内部又始终没有摆脱分裂和内耗，并且缺乏新的应对筹码，以色列奉行实力政策而造成既成事实的行为还会进一步推进，尤其是加快扩建定居点乃至吞并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因此，巴勒斯坦将会更加被动，中东和平进程公正解决的前景也将更加渺茫，大的中东格局也将不会发生改变。 

（作者简介：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西溪学者”、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教授）